老张年近五十,手指头依然灵活,他能隔着口袋摸出钞票的面额,轻轻一捏就能打开皮包的搭扣,能在擦肩而过的瞬间取走别人口袋里的东西而不被察觉。这是三十年来在人群中磨炼出来的本事。可是现在,这份手艺已经失去了用武之地。
菜市场里,人们掏出手机,对着二维码轻轻一扫,便拎着蔬菜离开。
“支付宝到账,二十五元。”清脆的女声提示从水果摊传来。
“微信支付成功。”旁边的蔬菜摊也响起类似的声音。
老张走来走去,感到自己像个过时的道具,被遗忘在新时代的舞台上。他的兄弟们早已转行,有的去送外卖,有的做代驾,老张也曾找工作,可是,没有一份工作能干过试用期。何况,现在非常时期,大厂小厂都关门,许多地方一封就是几个月。虽然间中政府也有补贴送些菜肉什么的,可哪里比得上自由自在的生活。
回家的路上,老张数了数口袋里的零钱,仅剩下十五块。这钱,在以前,够他去吃一餐猪脚饭的。但是现在,那些小食店都关门了,有的是老板被困他方,有的是食客无法前来,有的是老板食客全部被封在一起,另外的人完全无法进入。他已经两天没有“开张”,不是没有机会,而是现在的人身上根本不带现金。前天,他的邻帮兄弟二愣子,连摸代抢三个人,加起来七十五块钱,第四个人看起来像个老板,钱包也是厚厚的,打开一看,全是各种银行卡和会员卡,现金一文没有。二楞子一气之下,回头给那个人一巴掌,结果把警察给惊动了,进去了。后来,听说二愣子被判了三年,开了不按金额按情况恶劣判的先河。
破旧的出租屋里,老张打开那个掉了漆的木箱子,里面整整齐齐码放着他这些年的“积蓄”,不是银行里的存折,而是偷来的钱包。每个钱包都代表着他的“战绩”。最早的是上世纪九十年代的,人造革材质,里面装着早已作废的粮票。那是他南下岭南打工的第一个月的最后一天,他不但没有找到工作,从家乡带回来的他母亲缝在内裤的夹缝里的二百块钱,也被人家一刀割走了。
一怒之下,老张,那个时候是小张,开启了他的复仇之路。但他给自己定了规矩,不偷穷人,不偷病人,不偷老人。有时候逾矩了,他就罚自己去找工作,但每次干不过三个月试用期就操旧业。每次父母电话时,他都会说很好,老板对他很好,也会电汇一笔钱过去。后来,父母离开世界了,他就更加无牵无挂,一个人吃饱全家吃饱,他觉得他不算贪心,只要混个水饱就行。反正什么时候需要钱,上街随便往人群一钻,钱就有了。谁上街不带钱啊?
谁会想到,现在上街就真没几个人带钱,最多老人家带几个零钱。可是有一天,老人家学会手机付款网络购物,竟然比年轻人还疯狂。
肚子饿得咕咕叫,老张一个晚上灌了自己十五碗自来水。
第二天,老张把那些钱包都扔了,因为房东说隔壁村有几个人感染了,搞不好他们这条村也会封,封了之后,到时进屋消杀,可能钱包就都曝光了。还是找份零工吧,可他年近五十,没技术没文凭,谁要他呢?何况现在是非常时期。
中午的时候,老张用十块钱买了一桶平时只要三块钱的泡面,向老板娘加了三次水。老板娘撇了撇他,心想,这泡面桶丢到垃圾桶,估计蟑螂都懒得爬过来。
到了该吃晚饭的时候,老张拖着酸痛的腿往家走,路过ATM机时,看到一个白发苍苍的老男人正在取钱。老人家取出来后,用塑料袋包了起来,第一袋是白色的,第二袋是红色的,第三袋是黑色的,然后拿着袋子一摇一摆的走出来。老张的心激烈的跳了起来,眼睛里是满满的人民币的粉红色,这世界上最美的颜色,没有之一。
老张四下张望,周围没人。那个老人摇摇晃晃地拐进小路,老张的手指开始发痒,那是职业的条件反射。他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。
这是小路,没有监控。只要制造一个事故,就行。那钱,老张数了,足足两万。干了这一笔,就回老家避避风头。说不定还可以在老家娶媳妇生个大胖小子。
他的右手已经微微抬起,不知几时手心里捏了一个小石子,他轻轻一甩,心里喊着“掂了”,老人家却没有如愿所想摔跤,而是刚刚好就转身,往旁边的房子推门进去,门口挂着一块牌子“基督教堂”。
老张围着教堂转了五圈,也轻轻的推门,进去了。
高大的教堂,乌漆嘛黑的,只有教堂的后面小房子了一个窗户有灯光射出。
老张的步伐轻柔得如同一只蚂蚁,老人家毫无察觉,抵着头在一个个信封上写字,写好了,打开三层塑料袋,把钱拿出来,按照信封上的字眼往里面塞钱。
“阿芬姐妹五千,癌症后又煤气中毒,真难啊,求主医治。”
“阿超已经停工三个月,老家妈妈又中风,三千。”
“阿娟的孩子学费五百。”
......
老张的眼睛是如何的尖锐啊,信封上的字,老人家的感叹声,入眼入耳。
他突然的就想起来,他很小的时候,跟着外婆,去过这么样的地方,有十字架,有主,有外婆临终的时候说的话:“小宝啊,如果有一天,你无路可走了,就求主,主一定会救你。”
老张想起这些的时候,他手指上的钢丝正挂住那个最大的信封往外拉,可是,突然就卡住拉不动了,而他的眼泪,也劈里啪啦的掉下来,惊动了老人家,老人家惊讶的说:“谁?”
老张说:“我,一个坏人。”
老人家说:“好,耶稣就是来救坏人的。”
后来,老张留在了教堂做守门人,有很多人为牧师,就是那个老人家捏了一把大汗。老张把自己的行为公开见证,让大家监督。
自此,教堂的卫生越来越好,花儿越来越艳。
某日,老张在教堂门外扫地,遇一小偷拿着一个碧绿玉镯狂奔,后是两个老奶奶趔趔趄趄的追赶。
老张拦住小偷的时候,被他刺了一水果刀,流血过多,离开世界。
安息告别礼上,老牧师用颤颤巍巍的手写下对联:昔日迷途曾窃羊知返 今朝公义竟舍生留芳。
参加人数无数,惊动殡仪馆,非常时期,只能厅内一批厅外一批广场一批。
注:本文为特约/自由撰稿人文章,作者系广东一名牧师。文中观点代表作者立场,供读者参考,福音时报保持中立。欢迎各位读者留言评论交流!